ㄧ個初次見面的30歲孕婦，見面第一句就是：「醫生，我沒有要這個寶寶，要送人的，請你幫我看清楚寶寶有沒有健康，如果不健康，我怕沒有人要。
寶寶的爸爸因為有吸毒賭博的前科，現在被通緝，所以不要他。我已經有一個小孩12歲了，現在沒工作，要靠娘家爸爸媽媽生活，沒有辦法再養一個孩子，也想請醫師幫忙，看有沒有人生不出來，想要領養的。」
我聽到覺得頭好痛。「介紹領養是沒辦法，但我可以幫你看看寶寶。」
腦室擴大、腎臟腎盂擴大、長骨偏短再加上頸厚度過寬，懷孕19週多了，還沒有做唐氏症篩檢。
「你有用過什麼藥物嗎？？」
「只有我男朋友有，我沒有。不過我上班要喝酒。」
「你是在哪裏上班？」
「就是小吃店啊，有時候要陪客人喝酒。不過我現在肚子這麼明顯，沒辦法上班，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喝了。」
喝酒的卵子加上染毒的精子，問題看起來很複雜。
「寶寶發育有些問題，但我現在沒辦法確定是什麼疾病，需要自費做特殊檢查，時間有點緊迫，我幫你轉診到醫學中心去。」我擔心他負擔不起高層次超音波、唐氏症篩檢或羊膜穿刺的費用。
「有家人陪你來嗎？我跟他ㄧ起說明。」
「我爸爸騎摩托車載我來的」
男朋友落跑了，幸好還有父母可以幫忙。孕婦把她的爸爸喚到診間，站在我眼前的，是年紀約莫70歲，瘦小黝黑的老先生。
他要靠什麼維生？還要養外孫和女兒？關於檢查的費用，我真的說不出口。
跟他們說明病情，以及接下來的建議檢查。爸爸很平靜，他跟我道謝後，轉頭跟女兒說「醫院這麼遠，我沒辦法騎車載你，妳要自己坐公車去」已經沒有情緒、沒有多餘的話。我知道他已經盡力了。
兩個星期後，接到轉診回覆：這個寶寶陸續被檢查出小腦及心臟異常，媽媽決定終止懷孕。
另一個是懷孕12周的媽媽，第一次產檢及後續檢查，證實有梅毒感染。幫他轉診感染科治療之後，媽媽回到我的門診繼續產檢。這個33歲的未婚媽媽，有過一次婚姻，第八次懷孕，拿過六次小孩，這次她很堅持要留下孩子。「我年紀已經大了，我怕以後不容易再懷孕。而且，我男朋友是因為這個孩子，才跟他老婆離婚，他也希望我留下孩子。」
「他有去做梅毒治療嗎？」
「他開店很忙，而且醫院病人那麼多，要等，他就懶得去了。」
「可是你治療好了，他不治療，又傳染給你怎麼辦？」
她沒有回答，事實上，只有第一次確認胎兒心跳時，有看過孩子的爸爸，接下來，他就再也沒有陪她來產檢。
「感染科醫師建議我把孩子拿掉，他說孩子可能有異常。」
「如果沒有治療，經胎盤傳染，胎兒有先天性耳聾的危險。」
「要怎麼確定孩子正常？」
「只能出生才能檢查，我先幫你看一下寶寶好了」頭部、腹部、四肢都ＯＫ。等等，頸部透明帶3.68mm，不妙！
「寶寶的脖子皮膚厚度比較厚」解釋了一堆，媽媽的表情越來越迷惑。「總之，唐氏症篩檢、高層次超音波都要做。」
「什麼時間做？會很貴嗎？」聽了價錢及檢查週數之後，她沈默了一陣。
「所以現在孩子有幾個可能的問題：唐氏症、先天性心臟病、先天性耳聾。」我觀察她的表情。「如果真的不幸，寶寶有這樣的問題，你可以接受嗎？你有能力照顧這樣的孩子、孩子的父親願意跟你一起承擔嗎？」如果連梅毒都不願意治療、產前檢查的費用都不願買單，對一個還沒有婚姻關係的女人及殘疾的孩子，他會有多大的責任感？我很難相信。
「我先幫你轉診到醫學中心盡快做評估。」一週後她與轉診回覆幾乎同時回到醫院。她決定放棄這個孩子，所以拒絕醫師任何建議的檢查。
「所以你決定拿掉了？」
「我老公說，孩子能留就留，如果有問題就不要了。」
「可是你不做任何檢查怎麼確定一定有問題？」
「你不是有照超音波？不是說寶寶不健康？」現在孩子的一條命取決在我身上？
「我是說有危險、要檢查確定」
「你不可以就幫我拿掉嗎？」
為什麼這是我的責任呢？「我是基督徒沒有做流產手術。」
「那誰可以幫我？」
「你們討論看看，如果真的決定拿掉，不想做檢查確定，就只能用自費人工流產。」
「我老公希望留下孩子，不會同意的，我沒錢做流產手術。」我明白了，她認為不是他們不要孩子，是我說孩子有問題，所以他們才不能留。希望我幫他，「免費」幫她、盡快解決問題。即便她知道我是基督徒不做流產手術，也要幫她找人處理。
「下星期一，你和老公一起來，我再說明一次。你們給我一個答案，如果要留就做檢查，不留就另請高明，你們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。」
約定的時間他們沒出現。是逃避了？還是找其他醫師幫忙？我希望是後者。如果他們選擇逃避，孩子出生後如果真的有問題，我同情這個孩子，孩子肯定沒辦法受到好的照顧。
「愛」是人類的基本權利，不分年齡、階級、男女。
你可以愛得義無反顧，但這愛的代價，為什麼要你的父母、孩子甚至是不相干的醫師與你一起償還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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